DB真人第一句来自野兽派的店员,他在嵌着花环的招牌下站着,好一会儿才有一位客人进门。
第二句来自BoyzCombo香水店的负责人,这位店主正在疫情洗牌之时、积极拿店扩张,平时这里租店很难、竞争激烈。
安福路位于衡复历史文化风貌区,原法租界内,洋房林立、梧桐荫蔽,既有着宜人的街道环境,也处处充满文化韵味,是上海人最喜欢的“小马路”。近年安福路引发全国关注还归功于青年潮人——他们把安福路与武康路的丁字路口视为“宇宙网红中心”。
话梅、野兽派、多抓鱼、BM、Sunflour……这个路口集聚大量特色店铺,每个下午,总有时髦打扮的年轻人端一杯咖啡、或者捧一束野兽派的鲜花在这儿聊天、拍照。逢至周末,潮人在这个街口的密度之高,可能引发“社恐们”的焦虑。
随着社交媒体兴起,这里也成为外地游客打卡的街区之一。正如作家梁文道所说,全球城市的形象重点正从“地标性建筑”走向“邻里街区”,安福路及其周边街区正在成为上海城市形象代表,也是文化商业消费的高地。
这条小路上盘踞着设计师服装店、国际家具品牌旗舰店、服装定制工作室、古着店、独立香氛品牌、格调西餐店、咖啡和烘焙、剧院、花艺……可谓业态丰富。
不过,服务社区生活的超市、杂货铺几乎已完全搬离,这里成为上海品味消费、轻奢消费、氛围消费、流行消费的商业集聚地。
6月13日、14日,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实地调研了解安福路复工复市情况。我们发现在安福路沿街大约77家商铺中,约有13家铺面属于清空关闭或未复工状态(见下图),永乐汇园区内部也尚未复工,里面还有数家服饰店。另外,安福路有一些店铺在二楼或者支路上,这些尚未纳入调研。
我们看到,这里既有大公司、大连锁的布局,也有个体经营的生意;既有十几年前扎根的老店,也有近些年赶潮前来掘金的“新人”;既有依赖“大人流”消费的网红店,也有客户群单一、慢节奏的小店。
疫情下,业态的不同使各自受到的冲击有所区别,“参差”的复工表象也在一定程度上预示着上海消费趋势的精微变化。
在武康路与安福路交叉口的美妆店“话梅”(HARMAY)外,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——店员挎着篮子给排队的顾客发上一颗话梅味的棒棒糖,安抚排队的无聊。这些棒棒糖深受欢迎,不时就分完了。
13日下午,研究员看到盛放棒棒糖的篮子安静地放在角落,里面还是满满当当的。
“话梅“外的阶梯上仍有不少人坐着、蹲着、站着,这是该店的神奇之处,大家把这儿一些开敞设施当作公共空间来休闲。但与往常不同,外面虽有人群,三层楼的店铺内只有零星几位客人。往日熙熙攘攘、争相试妆的女孩们这一天没有出现。
复工以来,野兽派门外堆叠起层层蓝紫色绣球花,一度引来市民排队合影。13日下午也有几位年轻人坐在花丛中拍照。
店员告诉澎湃研究所研究员,平时进店的顾客多少都会消费,带点鲜花和香薰,这几天虽然也有人拍照,但进店的人少了,生意淡薄很多。
许多店铺都反映,近来安福路上人流减少,进店的人也减少。不少服饰店营业时间提前到了晚上7点或8点,平时则是10点左右。
“大人流”不见了,但以高端定制为主业的“文履三千”复业以来的生意出乎店长的意料。
她告诉研究员,“我预想中1号开店,1到10号这10天应该没有客人来的,没想到是有的”,总地看,最近店铺生意水平和以前差不多,甚至还有点好。
与店面很大、装修精美的网红店不同,文履三千算是半个地下室,大门不沿街、需从居民楼大门拐入,走在街上,只能从不到一平米的小窗中看见室内淡黄的灯光、墙上放着一双双高跟鞋。
“这几天有客人在逛安福路,看里面挺有意思,就好奇进来了”,文履三千的店长说。这里主营新中式服装如旗袍、奥黛(越南旗袍)定制以及高跟鞋定制。大部分旗袍单价在五千元以上,高跟鞋大约两三千元。相比成衣店,它更像工作室,来人不多,面积狭小,大约不到十平方米。
平时,这家小店节奏很慢,一季出三四件新款,把样衣挂在这里,客人需要再定制。也因为定制,这次疫情店铺没有春装库存方面的损失,硬性损失主要为每月一万多的房租,对店铺来说压力不大。
店长提到,服装90%的订单都来自老客,喜欢中式的人本就不多,鞋子倒是新客人多一些。总地看,大部分的收入来自服装。也因此,这家店最依赖的是熟客圈,其次是安福路人流中的部分较高收入群体。
“我们刚好跟现在的趋势相反,不做网红店,不针对所有的消费者、我们(的风格)反而主动选择了消费者”,店长提到。所以,安福路人流规模的减少对这家小店影响不明显,新客人的报复性消费反而成为了意外之喜。
受人流减少影响较大的野兽派,在安福路门店主要售卖香氛、鲜花,这些是年轻人的改善型消费、体验型消费,为年轻人提供网络社交资本。价位不算很高,几百元可以买到仪式感,目前来看这类消费受到的冲击较大。
但部分高收入人群的消费力依然坚挺。服装的“报复性”消费不仅在文履三千,也出现在kleeklee。
5月28日确定复工的消息后,kleeklee公司开始把夏季新装往上海发送,6月1日当天新装到达铺面,店员忙着换下3月的春装、上新夏装,“场景特别混乱”。kleeklee店员回忆当时有顾客进来,从货里拿起T恤,看看还不错,没试穿就买走了。
kleeklee在藏语中的意思是“慢慢来”,主打自然风、环保风,定位不低,一件T恤的售价大约在800~1000元。
kleeklee店员提到,店面的“报复性消费”主要在刚复业的6月1日、2日,后面生意有些平淡,但凭借前两天的高营业额,复工半个月来生意总体也马马虎虎。
某种程度上,这反映出一部分高收入人群仍有较强的消费能力,但敢消费这类轻奢服饰的人变少了。其实,这类轻奢品牌往往有两类消费群体,一部分是收入较高,消费起来没有压力;另一部分是收入刚刚“够上”,能负担有限的轻奢物品,算是“中等”收入人群。
自疫情三年多以来,这部分“中等”收入人群与高收入人群的消费能力也形成了一些对比。
安福路上,文履三千刚好在2020年初新冠疫情前不久开张,疫情两年多以来,店面的业绩还微微超过了合伙人原有的期待。合伙人的个人魅力为店铺聚集了一批“真爱粉”,客人大多喜欢预约她的时间,也与小店链接紧密。这两年多以来,除了房地产行业的客人似乎有受疫情波及,其他客人并没有太多影响,依旧愿意在这类定制服装上消费。
另一方面,西餐吧葡醉已在安福路上驻扎十几年,人均消费约在一两百元——在上海这个消费很“中等”,是大部分上班族、白领所能接受的价格。据老板观察,两年多的疫情对店面客流量有一点微微的影响,更主要的变化是客单价降低了。
“2020年初的那轮疫情还有客人外卖点酒,现在叫酒的也少了”,葡醉老板提到。另一家类似定位的西餐吧店长也表示,两个月不上班,客人的“裤腰带”也很紧。
尽管安福路看起来都是特色鲜明的“小店”,其实一部分是个体的经营,一部分来自公司的布局,比如做餐饮的Wagas、做服装的素然都在安福路布局有多个品牌的门店。
Kleeklee属于素然旗下的品牌,背靠全国性的公司,疫情前及时将部分发往上海仓库的货物转至江苏,使春季其他地区的门店销售没有受影响。五月底江苏遭遇疫情后,又接着腾挪至上海仓库,上海店铺也及时上新夏装。
相比Kleeklee可在多地区间灵活调整以抵抗供应链风险,Haptic则遭遇“春夏不接”的尴尬。
Haptic十几年前扎根安福路,是一家由设计师自己主导的服装店。现在店铺里挂的大多是春装,夏装完成了设计,但还没有下货,“要调整版型、排队等合作方生产、跟进品控等等。”Haptic店长说,最近设计师也很忙,7、8月就是服装淡季了,夏装一般在7月上旬结束,现在夏季已开始一半,春装又几乎错过,压力不小。
这家店铺特点是不做化纤面料,很少追求款式的变化,更注重是裁剪、材质、设计,一款真丝绡的衬衫价格约为两千多。正常情况,4、5两月Haptic应该能有几十万元的流水。
复工半个月来,店内营业额达不到以前的一半,主要靠熟客。“现在大家对生活用品消费多一些,衣服不那么顾得上,我们客户群体大多是白领管理层,可能最近也没有状态出来消费”,Haptic店长推测道。
提起Kleeklee,Haptic店长有些羡慕素然品牌已有成熟的线上销售渠道。
实际上,也是在2020年年初疫情后,Kleeklee着手准备线上平台,后续开通了天猫旗舰店、小程序等网购渠道,6月17日Kleeklee安福路店首次尝试在店里直播。不管是kleeklee这类概念品牌店,还是Haptic等设计师店,此前都不乏从深圳等外地而来的熟客,这部分人群现在不能到上海购物,对Haptic也有些困扰。
也因此,线上正是Haptic考虑拓展的方向。在今年损失较大的情况下,店面仍在招聘新导购,“以后发展还是要人手,这么多年的老店,我们也不会关门”。Haptic店长表示,等接下来设计师忙完,不管是微信、淘宝、天猫,会慢慢把线上做起来。
Boom Boom Bagels主打产品贝果像汉堡一样所夹食材丰富,既满足上班族需求,又可很好的适应外带、外卖模式,并凭借毗邻CBD的地段,该店整体营业恢复到了原来的七八成,在这条街上可谓“幸运”。
当前,安福路的餐饮业态主要是西餐简餐厅、咖啡烘焙店。不开放堂食对许多讲究氛围、体验情调的餐厅冲击很大。
“情况怎么样?我跟你说,就是一句话——非常艰难”。有西餐吧的店长情绪激动,“你看现在已经中午了,哪里有人过来?”店长指着路边零星的几个人说。平时依靠附近CBD人流,午餐可以坐满,而现在该店一半的员工都在家里。
另一家西餐吧葡醉也有类似的情况,员工轮岗上班,做一休一。没有堂食,西餐的外卖订单有限,需要的人手自然也不多。
“西式简餐的单客价会高一点,虽然附近有一些老外,但他们家里自己也能做,最近还有老外客人告诉我已经离开上海了”。葡醉老板说,而且你做外卖,别人不也在做?
中午12点左右,简餐连锁BAKER & SPICE门口一张大长桌横着,摆满各式面包,有路人在排队等面包咖啡,外卖小哥更是来来往往,摩托车路边一靠,匆忙报出自己的单号。尽管这里已很热闹,但店铺的营业额大约仅恢复了五成。
在不能堂食的情况下,一家面积宽阔的老牌“网红”咖啡馆在门外架起长桌,摆出烘焙产品售卖。
“现在能到五成就很好了”,旁边有等咖啡的客人搭话,他是这里的老顾客、也是安福路上的店主之一。“我以前每天中午都到这里吃,里面堂食空间非常大、都坐满了人。”这位客人说,现在外带我就买点咖啡、面包,比堂食简餐的客单价低很多(该店既有烘焙咖啡也有简餐),消费习惯都变了。
实际上,包括葡醉老板在内,专做西餐简餐的老板没太指望外卖能对店面运营发挥很大的作用。葡醉老板表示,安福路店内营业额还未达到此轮疫情前的两成。
安福路上葡醉这类店铺的房租大概要10万/月,老板另外还有两家餐饮店,员工共有20来人,其中浦东的店面正在装修。“再这样下去一两个月,真的撑不住。”现在老板最希望的是疫情赶紧稳定,堂食能够恢复。
Indigo Living(因你格家居)的闭店让安福路许多店主大为惊讶。提起因你格家居,这些店主无人不知。
2014年年初,经过在迪拜和香港的成功运营,因你格家居决定登陆上海,选择的就是安福路上一栋三层楼的历史悠久的宅子,作为首家旗舰店。2020年10月,因你格家居再度加码,在上海南京西路开设第二家店面。
这家家居店以沉浸式布置家具为特色,在8年前开店之初,门店就提到Indigo Living的理念是营造出如同“进入一位密友的家中的感觉”,因为精致的布景,因你格是安福路游街攻略中的常客、也是安福路精致消费业态的一个icon。6月13日,研究所研究员走在安福路上发现,因你格门店内一楼物品已全部清空,门上没有贴出搬迁或者装修一类的告示。
“Indigo这栋楼一年租金得要600万”,BoyzCombo负责人透露。安福路上门店的租金向来不便宜,同样,作为网红街的头部选手,安福路的回报也很可观。BoyzCombo负责人推测,上文所提的BAKER & SPICE一年流水能达千万,“这样庞大的流水面前,人力这些成本都不算什么了”。
也因此,在安福路难得一遇的冷淡下,BoyzCombo的两位负责人准备抓紧机会投资。一年前BoyzCombo香氛品牌正式在安福路创建,最近两个月,两位负责人在附近五原路、乌鲁木齐中路等原法租界地区拿下了三家店。“平时这里根本拿不到店,一个店出来后十几个人排队看”,BoyzCombo负责人说,现在还能有谈谈条件的空间。
对于预期,上述负责人认为到年底肯定能恢复,“我们现在降低成本、先维持住,等年底恢复了逐步投入。比如之前招全职职工、五险一金都得配,后续我们先招兼职,装修也不要大动”。
什么时候恢复?一个难以预测的情况是疫情的反复,这也是最让安福路店主、店员们担心的。
6月9日,位于上海市中心的红玫瑰美容院出现疫情,安福路所属的湖南路街道加紧管控措施,这条路上唯一一家便利店——好德,由限流2人改为不能进入店内购物、由店员代取的模式,并且客人需要符合72小时核酸阴性才能购买。
Haptic在淮海路的工作室也因“红玫瑰”疫情封控了几天,使原本不多的夏装筹备时间更显紧张。
对于过去两个月的封控,不少服饰店、精品店的店员已经很平静,“没有办法,谁也不想这样”,这是很常见的回答。人们想要向前看,把手里复工的饭碗端稳。
比起餐饮店员工还没恢复正常上班,一家饰品店的店员很知足——现在工作还是照旧,只是客人少了,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毕竟工资与业绩是挂钩的。在她看来,只要还有工作和存款,就不会离开上海,“毕竟上海的工作(机会)、工资水平都是不一样的”。
现在,整条街的人都在等待,等待疫情平稳、市场恢复。在此之前,“只能放平心态、努力一点、吃少一点咯”,野兽派员工如此表示。